【茨狗】吾这漫漫一生 7


茨狗 / 私设 / 拿捏不稳的OOC


章七  一目连

 

 

    “曾经我倒以为你是一片云。后来,我才知道你是风的化身。”

    黑子落下,大天狗抬了眼看向对面坐着的铂色长发青年。青年的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的笑意——无论现在甘愿堕入修罗道还是曾经做着庇护一方的守护神,他都是这副样子。看起来弱不禁风的温柔,倘若轻视这份绵薄的外表,谁知道会得到怎样的后果。

    一目连下棋的路数如他自身一样,温柔却不退缩。两人之间的博弈如寒江夜钓,熬的是性子。

    轮到大天狗落子了,他用手捏着那枚白子静静的看着棋局。黑子白子交融搏斗厮杀,除却绝迹逢生之欣喜还有致命一击的沉痛。

    大天狗拣了个不平不淡的豁口,准备落子时,一目连轻声说道,“你的手变成这样,还真是看不习惯。”

    “你若是哪日身后跟着的龙不见了,我也会不习惯的。”

    白子落下。

   被点到名的三爪金龙不自在的扭了扭身子,乖巧的依偎在一目连的身后。一目连笑了笑也没介意对方口中淡淡的嘲讽意味。

    说来,两人也是结识多年的友人了。

    在很久以前,属于一目连的神社还是十分壮丽、香火旺盛的时候。大天狗偶然路过了风神的森林。当时,年轻的风神笑说,少年如云。随后黑色羽翼扇动而形成的两道疾风袭向了风神,风与风的接触,像是被戳开的泡沫似的,“哔剥”一声化解了。

    黑云翻墨未遮山,此前顾盼宕尽川岳,咄嗟间,便是大雨倾至。一目连念旧的心思尚未过半,便被雨水吸引了过去。

    穿林打叶,雷声轰鸣。

    棋子滞留于手尖许久,大天狗低眉看着雨水洇入,模糊了眼下的棋局。叹了口气,“到底为止,我该走了。”

    一目连笑了笑,伸手拂去了棋盘上沾上了的水珠,“无妨。”

    雨阻止不了风的前行。一目连看着漫漫雨幕,被浸湿泥土与阴阴冷风宣示着这是一场激烈的山雨。视线渐渐放空,直到他看到了那根孤零零的、已经腐朽掉的木头柱子。它深深的扎根于土壤中,沉默的受着百年来无人赏识的放逐。

    兴一时,败一世。



    灰色的,肃穆寂静的深秋。

    乌云蔽空,树叶在浓稠夜色下唰唰落下。被削开的崇山峻岭间散发着微弱的深紫色光芒,挣扎于结界边缘的恶鬼们伸出千万修罗之手,森森然想攀附出来大闹一番。

    大天狗站在那人身后,看着眼前这副可怖图景,溶溶的深紫阴界之力在他眼皮下促狭似得蠕动——似是期待着破除结界的一刻,也似是嘲笑妄图掌控这庞然力量的渺小人类。

    新世界的秩序便是建立在这样的力量之下吗?大天狗安静的看着,听到前边的人“唰”得一声,收回了那面时常摇着的扇子。

    黑晴明回过头,看着比肩站着的大天狗与雪女,难得笑了起来,“快了,马上便能迎来一个崭新的世界了。”

    “大天狗,雪女。你们去看看分部于京都之外的四方结界,保证七日之内不被人破坏。若是碰见了不识味者,”他顿了顿,伸手接住了一片自树上飘落的深色枯叶,稍用力,这可怜的残叶便化作了齑粉,像是捏碎了秋天的心脏一般,“除去便好。”

    秋意寒凉渗入了空气里,大天狗放眼看向那边山头破晓天色,泛出点点鱼白色。迷蒙的笼着一层金色光圈的太阳缓缓升起,直视过久,耀眼的光芒刺激得眼睛分泌出一两点酸涩的泪水。

    这样的季节不适合团聚重逢,相反的,更适合反目成仇、决斗,以及死亡。



    就算不是开花的季节也能绽放着团团簇簇的大片粉色古樱。这番奇景,可能只有在京都城外的一处小宅子里见得到。

    安倍晴明时常笑吟吟的摇着扇子,生来是这副狐狸脸,看起来虽然是个好相与的——实际上,京都周近作恶的妖怪几经他阴阳术叨扰,当即是对他这号人物能避便避,老实了许多。

    然而现在状况不一样了。

    平日里仅仅住着两三人的小庭院,此时几乎被来自五湖四海的小妖堆围个水泄不通。晴明依然摇着他的折扇笑了笑,回了房间。

    抱着膝盖和蝴蝶精玩耍的神乐抬头看了眼晴明的背影,叹了口气,她早已看穿了晴明笑脸之下不悦的心情。

    这些妖物突然亲昵上晴明也不是没有缘由的。

    入秋以来,五畿内时常发生些异常的状况,几番去查询,不说是徒劳,可是事情的关键线索模模糊糊的藏着掖着,难以抓住切入点一针见血的解决干净。

    那扇从来不落锁的大门被人推开,神乐从女妖间流行翻花绳游戏里抬头看了过去——手里的花绳没拿稳掉在了地上。蝴蝶精疑惑的将花绳从地上捡了起来,递给神乐,声音糯糯的说道,“小神乐,花绳掉了哦。”

    神乐没有回应。

    蝴蝶精奇怪的抬起头看了眼满脸震惊的神乐,再顺着她的视线转过头。

    两枚花绳齐齐掉落在地上。

    “本大爷听说那个人类阴阳师安倍晴明住在这里?”

 


    酒吞和茨木一起找上了晴明的门。

    说来这番举动也是基于酒吞一日去枫叶林找红叶,无端发现了一处结界。结阵者灵力高超,酒吞瞅了半天也看不懂那些花哨的阵数,想来能打交道的人类不过也只有安倍晴明一个。再是心思不耐烦,事关红叶,他也愿意低声下气的去找那个阴阳师。最后,酒吞拎着茨木随他一起登门拜访了。

    事情的来龙去脉讲完了。

    晴明坐在茶案那边优哉游哉的摇着扇子,神乐坐在他身边小心翼翼的打量着两位传闻中的大妖,茨木玩性重还与神乐对瞪上了。

    “咳咳,我愿意跟你们去查看那处结界。”酒吞给的信息可能是诸事缘由的节骨眼,本来以为是妖怪自身染上不洁之物,没想到的是还有通灵阴阳术者的插手。晴明微微眯眼,不知心里又在盘算什么。

    “为了天下诸事而操劳,你还是个善良的阴阳师。”意外的是晴明答应得爽利,酒吞心有不快的嗤声道。

    “比之我泛泛而谈的善良,鬼王担忧心爱之人倒更显得真情实意。”

    晴明一个话茬转到了红叶身上,气得酒吞登时发作召唤了鬼葫芦。阴阳师迅速划出了六芒星结界,荧荧微光笼罩在他身边。抬起的酒葫芦碎了一口狂气之压向结界袭去,“呯呯呯”两者相撞发出的巨响吓走了外面偷偷围观的小妖怪们。

    “挚友!你终于燃起你战斗的激情了吗?那我也加入战局!”一言既出,茨木也扭入战局。

    神乐也没干坐着,常年备着的唐纸灵伞一开甩出了灵鱼在前喷出水雾,化解熊熊黑焰。

    面积不大的房间里一时妖力四溢,大有掀起屋顶的趋势。

    这边的吵闹声惊扰了宅子那边休息的八百比丘尼。她打了个哈欠,从自己的房间慢慢走出来。最近连夜占卜京都异象体力上有些不支,不过所幸的是,于昨晚她终于窥见了那高高山顶上站着的人。

    八百比丘尼拉开闹得最凶的那扇房门,场面并不太平。

    里边不知何时来的大江山鬼王和他的左右手般的部下,此时正在猛攻晴明施下的结界。心下感叹一声晴明的言灵结界术不知又是精进到了哪个地步,还想旁观一番。只可惜,现在根本不是看热闹的时候。

    她拍拍手,“啊啦,诸位这样胡闹动怒是解决不了问题的。能不能静下来听我说一说?”

    “哪来的女人?”茨木瞥了眼站在门口的八百比丘尼,这个女人笑起来和晴明一样让他不快,说白了就是一副不怀好意的长相。

    八百比丘尼眨眨她那双罕见的异色瞳,艾绿色与雪青色漂亮眼睛里映着茨木的身影。晴明见到此举动也懒得阻止她——与不生不灭的占卜师对视过久可不是件好事。

    “啊啦,原来丢失了记忆呀。”八百比丘尼收回了目光,再看向大家,嘴角依然挂着那抹耐人寻味的微笑,“无论是为了天下好,心爱之人好,或者是得此契机寻回记忆也好。静下来听我说说,好像也不会吃太大亏呢。”

    “呵,我倒要看看你能说出个什么花样。”

 

 

    八百比丘尼将自己所见的一切说了出来——被强行打开阴界缝隙,散布的四方结界,以及主谋之人和他的仆役。

    晴明安静的听着,借着八百比丘尼的叙述,心下也清楚了个七八分是谁作乱。那边听着的酒吞与茨木也不吵不闹了,各怀心事。

    “我知道的也就是这些了。大家今日不妨各自想一想阴界缝隙日趋扩张其中的利害,”她语音婉转,“想来,如今我们也是绑在一条船上的苦命蚱蜢。损敌一千,自伤八百,像这样的事还是别做的好。”

    在人与妖之间达成共识之后,约定了明日前往红枫林里一窥究竟。

    神乐抱着灵鱼看着酒吞茨木一前一后离开庭院的身影,再回过头看向站在那棵樱花树下的晴明。

    “晴明,为什么你总是这样乐于助人呢?”

    明明庇护天下黎民苍生的责任,从来都不该由你一个人担着。

    身着靛青为底狩衣的阴阳师把目光从不败的樱花上收了回来。他对神乐笑了笑,摇着那面绘着锦绣河山图景的折扇,再收拢。

    “已是行将就木的人了,姑且是能奉献出一点,便是一点罢了。”

    树木有灵,安抚似的飘下片片花瓣。

    晴明抬手接住其中一抹细小柔软的粉红。用着其他人听不到的声音,呢喃道,“可是,偶尔也会可惜舍不得,活着这件事呀。”



    安倍晴明也不知是为自己施了什么咒术。总之,他招摇走进红枫林的时候,鬼女红叶倒是一点也没察觉到。

    落满树叶的道路悠长萧瑟,踩过湿润的泥土时隐约还会看见湮没其中的一截朽骨。晴明复又叹了口气,站在那处散发着不祥光芒的结界前。

    “听八百比丘尼之言,这样环绕京都的结界有四处。”晴明打量着这处结界,他算了算,这样的结界不偏不倚压了镇守平安京四位神兽的命脉。

    也不知是何人如此用心险恶,晴明手中结阵,抛出一枚符咒贴在结界上。白色的光芒自深紫色的结界顶徐徐落下,最后完整的覆盖在表层,将那处结界包裹吞噬掉了。

    “红叶林这里安全了。”晴明抬起头来看了眼酒吞和茨木,再对神乐说道,“事不宜迟,神乐,我们该去其他三处布置结界的地方了。”

    即将消失的夕阳,就仿佛要将眼下这片红叶林融为一体。树影被拉得颀长,死去的蝉儿安眠于冰冷的泥土里,轮到了金铃子歌唱。每个形容不出的黎明总会有一些耐不住寒冷的虫子死掉,另一些活下来——像是不知名的生死告别。

    说来是酒吞心里有些复杂,茨木看了挚友一眼,追上前行的两人道,“能有什么是我和挚友能帮的上忙的吗?”

    “喂,茨木……”

    三个人同时回头看向站在原地的酒吞。红发的鬼王沉默了一会儿,终是不耐烦的揉揉自己脖子,追上前边的人,“就当本大爷善心大发,走,安倍晴明!一起去解决掉这些该死结界。”

    晴明眯起眼睛笑了笑,“那就...多谢相助了。”

 


    花费了三日之久才堪堪破除掉其他地方的结界。最后一处结界附近有一只九命猫守护,击败她之后,晴明并没有带着其他人马上离开。深夜时,死去的九命猫还魂复活,她挠了挠爪子,先是气馁的骂了晴明一通,然后向着黑夜山的方向赶去。

    想必,这九命猫知道些什么。忖度一会儿,一行人借着月色奔赴黑夜山。

    黑夜山下,鬼门大开。

    魍魉月色,黑晴明遥遥的看向山脚下纠集的一行人,“有趣,大江山的鬼王居然还愿意同人类的阴阳师勾结上了。”他转过身看着低着头的雪女和大天狗,眼里带着平静的失望,他没去追究看护结界失利是谁的失责,“那么,眼下这燃眉之急该怎么办呢?”

    “黑晴明大人,我们这便下山拦阻他们。”雪女上前一步说道。

    “真是个好孩子呢…”黑晴明脸上没什么太多的表情,扫了他们一眼,语气凉凉的,“那么能做到,你们便去做吧。”

    雪女和大天狗颔首,一前一后向山脚下走去。

    “大天狗。”

    落在后面半步距离左右,大天狗停住了脚步,等待着黑晴明的额外吩咐。一双手毫无征兆的抚上了他的羽翼,“你…好好珍惜这份力量吧。若是心软的话…或者心里有悔的话……全部都太迟了,无法挽回的事太多了,不是吗?”

    有些言语比他见过的最高的山要峻峭,比他去过的最骇人的地狱要煎熬,比他看过的最肮脏的人心要阴险。

    他顿了顿回过头,看向黑晴明波澜不惊的的眼睛。慢慢的一字一句的说道,“我明白了,黑晴明大人。”



    先是几乎能撕碎一切的狂风刮起,片片雪花落下与狂风相融,凝结成了无数的、巨大的、刺骨的冰雹,毁天灭地一般的自天上砸了下来。

    茨木一不小心踩下了塌方处,还来不及躲避,山体迅速坍塌,便与其他人生生分开了。

    这厢还在吃疼摔到的地方,茨木费了些力气从坍塌的乱石堆中爬出来,自认了倒霉,一个人继续向着上山的地方走去。

    不止不休的暴风雪铺天盖地的落下,山上的树木在一时之间全部染上了皑皑银霜。碎落的薄雪落在茨木的头发上,冰箜隆意、大雪深数尺。穿过这片林子,眼前是一块稍显空旷的石地平台。刚落脚,抬眼边看见了一个有着黑金之羽的大妖,抬手挥袖间,操控着凌冽寒风向山下扫去。

    “你…”

    黑羽大妖听到声响后,停下了手中的动作,转身看向茨木。他的脸上依然挂着那张丑陋的面具。

    茨木愣了愣,这个妖怪他说来也算不上陌生——在盂兰盆会的祭典上他还与之打过一架。“你就是制造出这些异象的妖怪?”

    他没有搭理茨木,打算飞起来离开这个地方。茨木眼神一黯,一拳猛烈的砸向地面,深色的地狱之手受到召唤,黑羽大妖脚下原本坚实的地面骤然化作了滩滩冥河水,硕大的鬼手随之向他袭去。

     一击落空。

    他避得快,足尖一点便飞落在身后的树干上。地狱之手抓出的痕迹直接使平台凹陷了一大块,茨木看着他,“看来今天你的对手是我。”

    纠缠不清。黑羽大妖本来心有避战,茨木再三阻拦,最后地狱之手险险拉扯住了他的衣袂,直接把妖怪从空中拽落在地上。

    钴色的华美狩衣上沾上了残雪,他冷静的从地上坐起来,抖落羽翼上附着的冰霜。长久的看向茨木站着的方向,周身因为打斗的已经热闹起来的氛围突然一凝。茨木也没松懈,“终于决定与我认真的打一架了吗?”

    “站起来!”

    “让我看看你的实力!”

    雪地里坐着的妖怪缓缓站了起来,宽大的羽翼展开像是无尽的夜幕,翅膀扇动夹卷的气流让他再次回到了空中。然后他微微弯下身来,双臂环绕抱住自己。

     未知空隙里生出的风呼呼袭来,树木狂乱震颤。

     霎时间狂风向茨木席卷,风中夹着砾石、冰霜、以及钢铁般锋利的羽刃。茨木抹掉嘴角渗出的血痕,好战因子在体内沸腾起来,几乎灼烧湮没他。

    这才是眼见的强大。



    “你这样做,为的是什么?”

    狂风中,茨木怒吼的声音显得不是那么真切。沉默寡言的妖怪避开鬼爪的袭击,跃到另一边的树上,还没站稳脚,地狱之手已经砸在他脚下。

    来不及了。这招吃得实在,黑焰瞬间燃烧殆尽,树木只余一堆黑灰。

    黑羽妖怪抱着自己滚了个圈,羽毛瑟瑟落了一地。茨木没放过攻击的机会,眼下的场面宛如万千修罗地狱,失去战斗主场权的大妖只得开始躲避,争取再次飞到天空中。

    “为什么?这是我的大义!”

    对方的声音夹着沉沉怒意,茨木一怔没想到他居然给了个回应。

    “为了你的大义就要如此轻率的让所有成为你的陪葬?!”

    “呵,本来就是需要秩序的世界,弱肉强食也是道理。”

    心脏像是被什么击中,意外的对他这样蛮不讲理的回答生了气。“你…你不该是这样的。”

    说出这句话后,两人俱是一愣。须臾片刻,对方快一步飞了起来躲开了鬼手的追击,“那你知道我过去是个怎样的人吗?你又了解我什么。”

    了解什么?茨木还没反应出这个问题的结果来,他已经展翅道,“绞碎一切吧,这样所有的一切都可以终结了。”

    肉眼可见之下,羽翼结成片片坚不可摧的锐刃,他站在风眼中央,肃穆的像新世界的裁决者。茨木招来地狱之手想强行将他拖拽下来,可是慢了一步。

    “言灵缚!”不知是何时赶到的晴明在风暴中起手结阵,定住了空中的妖怪。

    本来以为会抓空的鬼爪,牢牢的抓住了属于风的妖怪。鬼手骤然攥紧,茨木清晰的听见那人骨骼被捏碎的声音。

    “喀哒——”

    “咔嚓——”

    黑色的火焰爬上他的身子,滴滴鲜血顺着紧握着的鬼手缝隙流了下来,落在了雪地上,惊心动魄的刺目。他挣扎着想扭头看一眼不知所措的茨木,脸上挂着的那张面具承受不住再大的压力,最终支离破碎。

    那是一张苍白的、虚弱的,但是十分清秀好看的脸。束着的苍黑色发丝尽数散开,平添了几分凄凉。他借着最后一分力气,没有血色的嘴唇噏动着不知是说了什么。最终一口乌血咳出来,落在冰冷的雪地上化作了血块。

    然后鬼手化去,他没有生气的栽倒在地上。铩羽之翼顺着不合常理的方向弯曲着,身下压着的雪一点点沾染上了汩汩流出的殷红鲜血。

    茨木站在原地,心脏像被梆子蓦然钉下一根尖刺。

    腿一麻,茨木失神的跪在地上。脑子里全是嗡嗡的声音,突如其来的万千思绪争先恐后如潮水般涌了近来。眼前的景象空洞而疏远,绝望似是扼住喉咙里那块脆弱的骨头,让他发不出一点声响。

    晴明赶过来,刚想查看这个被击败妖怪的状况。贴在妖怪身上的纸人一闪,下一秒竟是消失在众人眼前了。

    看来是他的主人召唤他回去了。

    不过眼下需要关注的倒不是敌方了,茨木竟然先一步昏迷过去了。



    黑晴明的行动失败了。

    贴在身上纸片人是最后出逃的一手。大天狗从地上翻了个身,粗粝的地面磨得脆弱到不堪一击的翅膀十分疼痛。

    纸片人将他传送出黑夜山。一个晚上的恶战,最终还是以败落收尾。他嗤声一笑,身体受不住负荷,又吐出一口血痰。

    周身静悄悄的,可是大天狗再清楚不过这是哪里。

    这是他生长的地方,爱宕山。

    似乎是一切孽缘从这里起,又要在这里结束。稍用力抬头,看见的便是上山的石阶。

    这可能是他第一次如此狼狈不堪的爬上回家的台阶。在爱宕山住的那么多年来,他见过有人一步一磕头,虔诚上山供奉的;有气势汹汹、目中无人前来闹事的;也有怀着高兴的心思下山却在发现这是设计好的骗局后,却仍然选择原谅了那个人,想再次回到他身边。

    每个人上山时都是怀着怎样心绪呢,他这样想着。轮到他重走这条山路,却只顾着遍体鳞伤的疼痛而无法思考更多,真是狼狈极了。

    黑晴明赋予他的妖力开始流失,乌黑的妖爪渐渐的化为了他原来那双养尊处优的手——尽管已经被磨得鲜血淋漓。夹杂着的金色羽毛脱落,最后回归本身浓重的漆黑。头发褪去深沉的苍黑,一点一点显露出脆弱的淡金色。

    漫漫石阶,他匍匐在地上一级一级的向上爬去。被血渗透的狩衣,黏糊糊的贴在地面,拉下了一条长长的血痕。

    十指磨损,原本修剪整齐的指甲变得斑斑驳驳、凹凸不平。勉强支撑着残破的身子堪堪重新回到山顶的神社前。他仰起头来,像是觐见一般——

    在这里,他一声定下爱宕山的规矩。

    在这里,他孑然一身度过寒来暑往。

    在这里,他凭着一己之见轻率的决定了他人的人生。

    似是天道轮回一般,这次轮到他无助彷徨了。拂晓之晨曦一点一点照在他的身体上,为他披上朦胧的金影。弥留之际,除却会看到很强、很耀眼的光,但更多的则是无法逃离的黑暗。

    到此结束了吗。大天狗疲惫的抬眸看了眼有些败色的鸟居沉浸在无边的黑暗中,然后缓缓吐出腹中积压的一口气来。

    他这漫漫一生,终是被划上了句号。

 

 

    初生的阳光不急不缓的透过云层洒下来。

    已经是冰冷的秋了。草尖的露水滑落进土中,惊起蛰伏的昆虫。

    爱宕山神社前,阳光一点一点穿过鸟居,落在地上一堆满是乌血的衣袍上,仅有最后一片柔弱的黑羽无声的依附在上面。

    崭新的一天,又开始了。



    自黑夜山一战后,茨木不知因为何种原因,足足昏迷了三天三夜后才醒来。待他醒后,酒吞难得一见的讲人情味——自己带上一两壶佳酿去邀请茨木喝喝酒开开心。

    “没想到你居然能够与那位被称爱宕山之主的大妖一战。”得知大天狗是黑晴明的手下后,酒吞倒是心里一惊。平时不生事端的清冷大妖,滋事倒是一鸣惊人。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茨木意外的话少。他木木的看着白玉酒碟中剔透的琼浆,良久才哑声问道,“我真的,杀了他?”

    “不然呢。你那地狱之手可是将大天狗捏得死死的,虽然后来被仓皇传送走了。但是想必也得因为失血过多而亡。”

    这昏迷的三天,脑内无端迸出了许多回忆。有爱宕山上那碗治病的苦药,有日高川下看见的苦情蛇女,有乱花迷眼的一晚意乱。他的记忆里始终都有着一个人,衣冠胜雪,眉目如画,色若春山。即使端的是毫无表情、睥睨一切的模样,藏着的却是不求回报的温柔。

    “你怎么…哭了?”酒吞倒是被茨木这突如其来的眼泪吓了一跳,他看着这个已经长大的鬼之子颤颤巍巍的拿着酒碟,隐忍的低声呜咽着。

    山风又疾又凉的刮过山谷,吹散了满地枯槁落叶。

 

 

    夏天还是来了。

    今年的盂兰盆会祭典的鬼王担当,酒吞意外的愿意出场。问道为什么的时候,说是有消息提到鬼女红叶要来逛祭典。

    星熊童子叹道鬼王真是个深情种,忙碌完这边的时候,才想起来鬼王的另外是吩咐是叫闭关的茨木童子也出去逛逛祭典。

    自黑夜山一役后,茨木跟换了个芯似得,深居简出的闭关修行。

    鬼王说他这是作,星熊童子不大明白其中复杂的恩恩怨怨,老实的敲了茨木的门支会他一声今年的盂兰盆会快到了。

    里边的人闷闷的应了声,姑且听起来是答应了。

    待祭典当日,星熊童子忙得不可开交,虽然是茨木答应了出席,可是一热闹起来,这个人都不知道溜去了哪里。

    星熊童子叹了口气,为鬼王整理好他的服装,跟在他身后开始了鬼王的游行。

    避开众人的喧嚣,茨木默默的来到深林中——他记得,曾经在这里与大天狗一较高下。只可惜,当时他以为大天狗是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。

    茨木抬头看着繁茂的大树,本来怀着一丝侥幸以为能再见到对方,哪怕是一丝游魂也好。显然是破灭了。

    他苦笑着敲了敲树干,脚踝处系着去年对方无意相送的银铃。随着步伐,铃铛声清脆欢快的伴于身侧,像是诉说一些异想天开的故事。

    晚风渐起,吹乱了茨木披在身后的白色长发,寻着祭典的方向往回走。身侧愈是热闹,心底愈发的平静。他复又看了眼热闹的人群,想提早离开。

    一位身后跟着三爪金龙的妖神从他身旁擦肩而过。茨木转身看过去——

    “大天狗,这个苹果糖很好吃的,你要尝尝吗?”

    “逗小孩子的东西给吾作甚。”

    “你现在不也是个孩子的模样吗?”

    被戳到痛楚的妖怪,踮起脚尖想去揍对方,奈何身高够不上,身后的羽翼也软软小小的,还不能让他任意展翅飞行。

    围观热闹的人群向着后边的鬼王表演涌去,穿着小号白色狩衣的金发少年抱着胳膊站在空地上,抬眼正欲看向一道来的一目连,视线却一错再错,与他身后站着的白发妖怪目光重合。

    惊讶、气愤、悲伤,再是手足无措,不敢靠近的欣喜。

    “大天狗你笑什么?”一目连疑惑的看着大天狗,他原本不耐烦的神色缓缓舒展开来。可能是 他自身都没有察觉,五官相互牵扯,最后化作了一点微笑。

    大天狗不自觉的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嘴角,却没有分出一点余光落在一目连身上。

    “笑什么?……笑吾这漫漫一生。”

    对错俱毋须再与他人相说。

 

 

 

——————全文完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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